朋友中有几位是篆刻的高手，稍有闲暇，我总喜欢到他们的坊间造访。那些阴刻的行楷、阳刻的隶书、镂刻的狂草，尽管握在掌心里并不怎么起眼，却件件都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。朋友说：“这些印章美则美矣，其实最有味道的还是那些含蓄隽永的闲章……”
　　对于闲章，我并不陌生。早在十多年前，因为编辑一册文化方面的史料，我就对其有所涉猎。同时，也了解到闲章是指镌刻姓名、斋室、职官、藏书印等以外的印章，由秦汉时期刻有吉祥文字的印章演变而来，宋元以后风气颇盛；到了近代，闲章更是发展成为中国书画艺术不可或缺的部分。闲章一般包括“引首章”“压角章”“吉语章”“警言章”“收藏章”“鉴赏章”等诸多类别，其形式不拘，大小不一，一般或大于名章，或等同于名章。正是由于方寸的局限，闲章不能精描详述，只能凭借篆刻家的才识，出语新颖，简洁典雅，既可直言剖白，亦可隐言折射，或摘引警言吉语，或自创诗词文句，或尽兴自娱自乐，其高雅俚俗完全从字间透出，故有“闲章不闲”“闲章玩味”之说。
　　中国传统文人画，讲究诗、书、画、印融于一体。在欣赏书画作品时，总是先从印章欣赏入手，从印章中来识别书画家的学识与修养。一枚好的闲章，除了让人玩味之外，还是篆刻家和书画家水平高低的无声自我展现。在浩如烟海的闲章中，朋友推荐说齐白石、张大千等书画大师的闲章最有味道，且尽其所能搜寻相关资料供我欣赏，我也不厌其烦地用数码相机将这些闲章翻拍下来，然后分门别类地加以整理，这样翻阅起来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。
　　日积月累，收集的资料多了，发现国画大师齐白石所用的闲章中，就有许多佳构妙制，如“无所不能有所不为”“一个南腔北调人”“宁可人负我”“要知天道酬勤”“年高身健不肯做神仙”等，皆从不同的侧面、不同的角度，表现了他的兴趣爱好和理想情操。事实上，齐白石是木匠出身，半生漂泊不定，晚年定居北京，主要以卖画度日，常遭人白眼讥讽，但他从不奴颜媚骨，从不卑躬屈膝，常在其书画中钤盖“湘潭人也”“木居士”“鲁班门下”“木匠之门”等闲章，以示其独特的经历。在他生前，书画市场上已有不少模仿他笔墨的假画，于是，齐白石特意制了一方大印，文曰：“吾画遍行天下伪造居多。”以此来自嘲并警醒世人。从这些闲章中，我所欣赏到的不仅仅是篆刻的艺术美，更多的是大师的人格美。
　　张大千生前藏画之精之富为艺林所共知，他的藏赏章有“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”“大风堂供养”等，道出了他藏品的丰富和深挚的情感。他用闲章还十分讲究，“大千世界”“游戏神通”用于一般作品上；“摩登戒体”“除一切苦”专用在仕女画上；“无限离情无穷江水无边山色”用于山水画；“春长好”“云璈锦瑟争为寿”“长共天难老”等用于祝寿画。在他需要钱时所让出的画幅上，都钤有一方“别时容易”的闲章，将李后主《浪淘沙》词中的“见时难”三字隐去，深表无奈中的惜别之情，大师可爱的一面由此可窥全豹。
　　闲章品得多了，附庸风雅之意自然而然滋生起来，于是央求朋友也为我精心雕刻了一方，名曰：“文似看山不喜平。”此句出自清代袁枚的《李觉出身传评语》：“文似看山不喜平。若如井田方石，有何可观？惟壑谷幽深，峰峦起伏，乃令游者赏心悦目。或绝崖飞瀑，动魄惊心。山水既然，文章正尔。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写文章要像群山一样起起伏伏，曲折跌宕，这样才能吸引读者，引发共鸣。别无他意，我只想以这枚闲章警醒自己在作文时，一定要讲究结构奇特，注重立意深远……
　　“方寸之间，气象万千。”言已尽而意无穷，这或许就是闲章之美——美在言简意赅，美在画龙点睛，美在韵味悠长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