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唐宝洪
　　认识季仙30余年，我对他的小说创作持续关注了30余年。他的大多数小说，我是第一读者，他的若干篇小说，经我之手编发在我担任执行主编多年的一本季刊。对于他还散发着油墨书香气息的小说集《代理村主任》（九州文艺出版社2023年4月第一版），我当然有话要说。
　　《代理村主任》是季仙继出版小说集《有话你就说》和长篇小说《红妹子》之后的小说“集结号”，收录了作者2012年以来发表在文学期刊的25篇短篇小说和7篇中篇小说，约45万字。翻阅全书，“重温”他这些小说，我想起了两个关键词：沉稳、行健。
　　毫无疑问，季仙的小说属于乡土范畴。福克纳一辈子都在写那块邮票般大小的故乡约克纳帕塔法，而季仙30多年来也一直在写“东田镇”（由五星公社、田背乡演变而来），他小说里的人和事，都发生在“东田镇”。作为农民的儿子，他在农村摸爬滚打多年，在市区工作后也经常回老家走走看看，对农村的洞察力相当之深。乡间人物的种种际遇，农村的诸多疙瘩碰撞，乡间的笑谈，土地的歌哭，一一进入他的视野，经过剪裁加工后，化作了他笔下“东田镇”里的人和事。他的小说，不是田园诗意的乡间小唱，而是带着血与泪、伤与痛的乡土挽歌，原汁原味还原世相的粗粝、残酷，抽丝剥茧解剖世道人心，笔触沉郁、哀婉，有讽喻的况味，更具批判的光芒。
　　都说文如其人。季仙为人本真厚道，待人真诚，秉性质朴，可以深交，做人做事沉稳而低调，追求简单的生活，却在工作上和创作上都颇有进取之心。他的小说，不被莺歌燕舞所蒙蔽，不为花枝招展所诱惑，不羡时髦标签而迷失，不图耀眼光环所折腰，而是执着地汲取乡土的气息，客观而冷静地审视大变革大转型时期人性的沉沦以及真善美的断裂，展现出触目惊心的一幕幕众生图景。他的小说，语言平实而圆润，多为白描手法，人物的喜怒哀乐自然流露，透过他的文字，我们可以触抚到他心中的雨，心中的泪，心中的霜……他的小说带有朴素、真切、悲怆之美。
　　季仙以往的小说，缺少夸张、变形，复杂性和丰富性相对较弱。作为挚友，我曾建议他把小说里的人物往“绝境”中逼，把故事和情节往“悬崖”上推，把人物的扁平化向圆形轨迹上滚，如此，小说会更耐人寻味。季仙显然接受了我的建议。《买单》这篇小说，讲述中考落榜的农家子弟丘林生，发愤图强，奋斗成著名企业家，比考上大学、中专的同学更快活更潇洒，经常买单，却因给生意伙伴贷款做担保人而背上3000万元债务，竭尽全力翻盘也无济于事，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抽走且有人举报他非法集资后，他为了躲避巨债和通缉，选择了潜逃。小说成功塑造了介于《人生》高加林和《红与黑》于连之间的“失败的奋斗者”。
　　对有志于在小说创作上力争有突破的作家来说，创作是一种自我博弈。在《代理村主任》小说集里，我窥见了季仙小说的嬗变与博弈。且以《喜丧》为例。这篇小说，写村主任为了申报非遗成功，不择手段逼父亲服安眠药“装死”，蒙骗前来观摩“喜丧”的专家、记者、作家和游客。最终，“老父亲”看透了一切，绝望之下自杀，“装死”变成了“喜丧”。小说通过搞民俗开发、民俗旅游时的怪相，鞭挞了利令智昏的毒瘤，入木三分地揭示了利益操弄和荒唐搞笑之下的冷酷悲哀，嬗变之中，唱响了一曲真善美被消解被异化的挽歌，让人震撼！我还注意到，这本小说集里，《破门》《代理村主任》《诱惑》《搬迁》这4篇中篇小说，创作跨度十年，是同一个特定地方、同一群人、同一事件的延续，合在一起，就是个可读性强的小长篇。这，对于季仙来说，无疑是自我博弈。
　　福克纳是“作家中的作家“，其作品是“小说写作技巧大全”，并“足以媲美伟大的古典作品”。凡尘之中，达到这个层次的作家屈指可数。但既然选择了文学创作，就不应妄自菲薄，该有的文学“野心”还是得有。我不知道季仙的文学“野心”有多大，我所知道的是，以季仙的笔力、脑力和执着，他在小说创作上业已更为沉稳地迈出雄健的步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