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岁月偷走的书

□吕斌

字数:1249 2024-07-31 版名:文苑
  人读书,书养人。生命是在各种各样的故事里成长起来的,生活里的故事大多平淡无奇,书里的故事却总能引人入胜。
  小时候,听父辈们讲《隋唐演义》和《水浒传》里的故事。小学四五年级时,认得了一些字,就开始借书看。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,书是稀罕物,能够出借的大多是《三国演义》《西游记》等古典名著,哪怕只有一册或半本,哪怕糊得乌鼻子皂眼,都会在同学之间兜兜转转。我家除了几本连环画,一本正儿八经的书也没有,直到初中三年级,我才有了一本可以时时反刍的书。
  初三时的语文老师叫葛清,武汉知青,瘦高个子,八字浓须,不苟 言笑。有个女同学上课时回答不上提问,面红耳赤,站在那儿像鞠躬似的,头快碰到课桌了,葛老师冷冷地说:“坐下吧。”
  我的语文成绩不错,葛老师曾把我的作文推荐给县里的刊物,虽然没有发表,却也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儿。暑假前夕,葛老师喊了学生到他寝室,让每人随意借一本书看,归还后可以再借。喜从天降,我当然信誓旦旦地保证按时归还。他的书桌上有一大排书,很多都是我没听过的,我挑来选去,借了《三个火枪手》的上卷。
  那是个十分快乐的暑假,整整一个假期,我都拥有这本书的“主权”,我有充足的时间查字典、看注释,我不必像过去那样囫囵吞枣地读书,我可以细嚼慢咽,可以拿它跟别人换书看,甚至还可以借出去。感谢葛老师,也感谢法国作家大仲马,在那个寒假里,我与达尔达尼央亲密无间,也与那三个火枪手建立了奇妙的深厚感情。
  开学没几天,在我期待着中卷的时候,放在课桌里的上卷却不翼而飞,我借书的心也黯淡下来,坠入深深的恐惧中。我害怕面对葛老师,葛老师却在课堂上问起书来,听说被盗后,他淡淡地说:“无事,先找找吧。”我当然想找回来,可问遍了全班同学,都说没拿。那就赔吧,小镇上自然没有,我给县城里的堂姐写信,但城里的书店也没有这本书。唉,我看过的书里有许多英雄好汉,他们一诺千金,我也希望自己做一个言出必行的男子汉,却因为这本书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:找,找不回;赔,赔不出。语文课上,我如坐针毡,不敢去看葛老师的眼睛,更别提去借中卷了。
  一天,同学告诉我,隔壁班上查出了一个“小偷”,“赃物”藏在寝室的墙洞里。那个“小偷”长得浓眉大眼,平日里在班上表现不错。但我一直不明白,他为什么要偷书,他看过这本书吗?他也喜欢 达尔达尼央吗?一边想着,我抬脚就要去认领,同学又说,葛老师和那学生谈了话,郑重地将书借给他阅读,那学生痛哭,承诺一定按期归还……我目瞪口呆,在我的印象里,葛老师是极其严厉的人,我以为他会狠狠批评那个学生,但他没有。葛老师继续借书给我们,丝毫没有因为这次风波受到什么影响,我因为弄丢了书而忐忑的心也渐渐平静。
  我初中毕业后,葛老师去了葛洲坝集团工作。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,我们在宜昌市的一个小饭馆里相见。他走路不太利索,说患了脉管炎,又称血管炎,一种极难治愈,严重者必须截肢的怪病。几年前,葛老师去世了,我感觉到又一本书被岁月偷走了,而且永远不会归还。在岁月的深处,没有谁能够轻易打开那本书,但我会记得他,就像记得《三个火枪手》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