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土之土

□郭之雨

字数:1193 2024-09-11 版名:文苑
  在异乡,每每面对土地,我常常产生面对故土的感觉,一种泥味的情愫,令我魂牵梦萦。
  我是唱着“黄土窝里长黄土,黄土地上黄泥屋,黄泥屋顶炊烟起,沙土煲熟儿孙福”的歌谣来到大城市的。但我一直认为,无论走多远,是故乡的泥土铸造了我,因为我有着和土地一般色彩的黄皮肤。
  黄泥屋里,我呱呱坠地。我被裹在小棉被里,棉被用一条细细的红布绳系紧,用以保存我微弱的热量,抵御屋子里的寒冷。我太小了,除了睁着眼转动眼珠,饿了哭,再没有别的能力。于是,我被穿上“沙土裤子”,顾名思义,就是裤子里被装满了土。土是一种细沙土,松散,细腻,柔滑。用罗筛过,用锅煲热,然后晾着,母亲会反复用手去感受土的温度,她觉得好了,就把土装到我的裤子里,再把我放进土堆里,那种被热热地包裹的感觉,像一粒种子被埋进土里。
  沙土是我儿童时期的温床。
  沙土是在我出生以前,父亲在村东的沙坨子地里拉来的。沙坨子地也叫沙窝子,去那里要走二里土路,土路布满软软的沙土坑,踩上去,溅起的土像冒泡的水花。
  在我的记忆里还有几种土,养活并造就了我们村庄。村西窑洼的土是黑土。这种土黏性强,就耕地来说,软硬不吃,犁铧甩出的不是泥条,便是土疙瘩。即使浸淫在土地里的老农民,也很难每次耕种都掌握好火候。但这黑土似乎和我一样,有恋母情结,报答人们的是黄河水一样澎湃的激情。绿油油的禾苗从出土起,就把头扬起,把身子抬高,经过风、雨、日、月的洗礼和烘烤,不管是黄灿灿的谷黍,红彤彤的高粱,还是沉甸甸的玉米,颗颗粒粒都以丰盈饱满的姿态躺进粮仓,这是黑土对劳动者的报答,以一种庄严肃穆的态度。
  还有黄土,在农人春耕夏播的季节里,在“驾驾”“喔喔”“吁吁”“咦咦”的吆喝声里,耕牛拉着犁,一垄挨着一垄走,新鲜的泥土整齐地倒向右边,翻出屋脊似的碎屑。黄土地好耕,好播,好收,和黑土下同等剂量的肥料,长出的秋粮较黑土地长出的却是又秕又丑。
  村北还有一块胶土地。提到胶土,不得不说郭逸夫。这家伙整日拎鸟遛狗找乐,总结说:不是正经人。有一天,他忽然爱上“泥鼻儿”,胶土就成了他的不二选择。
  这种土紫红,发亮,成块状,无沙砾杂物,且黏稠细腻,清水稀软后,将泥团放在手里反复搓捏、摔打,泥团就会变得越来越软。然后他凝神屏息,用颀长的手指,或捏,或按,或揪,或旋……在他的一招一式中,泥团变成各种小动物,然后他手持小刀,左踅右突,泥胎会出现两个孔眼,捂到嘴里吹,会发出许多美妙的旋律,弄得屋子成了一个大的魔幻音乐盒。
  在那个年代,捏制泥鼻儿不能发家致富,能做到每天不是汤汤水水,篦子上有面食,菜碗里有油腥,该是梦寐以求的事了。郭逸夫的年代过去了,但那些胶土捏出的泥鼻儿犹在记忆里响着,响着……
  故土是我心中的一片圣地。
  我已经算是城里人,但我的血液透出一股抹洗不掉的泥腥味儿。每逢假期,我定回归故土。
  母亲跌倒后,就再也没有站起来,她的灵魂已融入泥土,我则搀扶着父亲,去村外,踽踽地去感受脚下这些万物之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