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 姐

□莫 沉

字数:2725 2024-11-13 版名:文苑
  祁姐小我十几岁,但我依然叫她祁姐。当然这不是世俗的叫法,是我发自内心的尊称。
  我原本和祁姐并不相熟,因她和我老伴儿是同事,同在一所高校任职,久而久之我也知晓了这个人。退休之前祁姐和我老伴儿各司其职,虽然她们工作上有交集,私下却来往不多。
  随着岁月的流逝,大家都先后离岗退休。生活中这些人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,形成了一个组织,用当下流行的说法,叫“朋友群”。这个群不大,总共只有十几个人,我和老伴儿还有祁姐都在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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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本校外之人,但因老伴儿的关系,被大家吸纳入群,几次相聚便和大家熟络起来。因为有几次聚会在祁姐家里,所以对祁姐有了一定的认知和了解。确切地说,是祁姐的阳光和热情感染了我,她是一个自带光辉和吸引力的人。
  祁姐祖籍湖北,却在新疆长大,既有南方人的缜密,也有北方人的豪放。
  相聚那天,大家早早来到她家。祁姐主厨,女士们都去打下手。剥葱的剥葱,捣蒜的捣蒜,一片欢声笑语。男士们则在一旁抽烟、品茶,天马行空地聊天。说笑之间,饭菜便陆续上桌。大家惊奇地发现,祁姐把湖北人的精细、新疆人的豪气发挥到了极致,满桌饭菜香味扑鼻。鱼是整条的,鸡是整只的,手抓肉是用盆装的,颤巍巍,油汪汪,羊腿骨伸出盆沿半尺长。餐桌摆不下,又拼上了麻将桌。大家或站或坐,毫不拘谨,吃得酣畅淋漓,喝得痛快无比。我一生之中参加过许多聚会,吃过无数次饭,祁姐的饭却叫人久久难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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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祁姐退休前做过学校后勤集团的负责人,大家都知道这个工作的难度,上万人的吃喝拉撒、衣食住行都得管。权力有限,工作量无限。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,所有需求都是琐碎而众口难调的。但她硬是扛了下来,得到了众人的认可。都说她精明强干,是个有男人作风的女老总。祁姐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。其中的万般滋味只有她心里明白。
  其实每个人在别人眼里都是一道风景,不需要刻意表演和粉饰。祁姐就是这样,坦坦荡荡地活着,执守着自己的善念良知,让周围的人交口称赞。
  没退休时,吃喝玩乐是不务正业,但现在已成为我们生活的主流,而且变得越来越讲究。吃要吃出滋味,玩要玩出格调,才能乐在其中。世俗就是平淡自然,没有粉饰与矫情,没有标榜与炫耀。有的只是柴米油盐,儿女情长;有的只是推心置腹,以诚相待。所以后来的聚会,不光是一同聚餐,我们还一起驾车出游、登山远眺、临水嬉戏,轻松又惬意,好像回到了正青春的时候。
  大家在一起玩儿,没有主次,也不讲以谁为中心,但祁姐的热情与大方极富感染力和凝聚力,渐渐地,大家形成了一种共识,每一次聚会她都不能缺席,和她在一起众人都觉得痛快、敞亮。
  一开始大家都习惯叫她祁总,虽然也没什么不妥,但总觉得缺少点温度。不知哪一天,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叫她祁姐,大家都觉得这个称呼好,顺口又贴切,听起来就像自家人。尽管群里有比她年长的,叫起来依旧很自然。不管是谁,生活中多了这样一位贴心的姐姐,心里便多了一层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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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然而生活不可能永远风和日丽,冷不丁就会来点儿强对流天气。2019年年底,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全球。病毒凶猛又难缠,令人防不胜防。我们只能全部待在家中,避免不慎感染。
  在不能见面只能微信喊话的日子里,我们得到一个更加意外的消息,祁姐生病住院了,而且不是一般的病,是乳腺肿瘤,也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癌症。
  在那段特殊时期,我们无法得知祁姐的病情和治疗措施,只知道在朋友的帮助下,祁姐去了医疗技术较为先进的上海治疗。大家无法见到她,只能在心中牵挂,默默为她祈福。
  祁姐在医院治疗的时候,我们一直很少问候。我始终认为,人在病中,过度的问候是一种压力,是不利于治疗和恢复的。但是微信中常能见到她的跟帖与回复,有图片、语音,时常提醒大家注意防护,很少提到自己的病况,只说正在努力治疗,让大家放心。
  所有人都知道,癌症病区就是生死驿站,我无法想象,祁姐是如何挺过这一段艰难日子的。记得有一次我到医院做常规检查,看到一个大约40岁的男人,瘫坐在门诊大厅的地板上号啕大哭,一打听,原来是查出来患了癌症。这样的情况,无论是谁都难以承受。祁姐的从容面对,坦然得如同一个勇士,令人敬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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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,祁姐经过一年的治疗,终于痊愈归来。为了庆祝她的凯旋,朋友们又一次聚会。说是庆祝,实则是为了抚慰她。可当她出现在大家面前时,我们都明白,任何安慰都是不必要的。
  祁姐还是那样的阳光灿烂,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恐,没有大病初愈后的疲惫与憔悴。说起话来仍然声音洪亮、逻辑清晰,笑起来仍然爽朗,没有一点儿杂音,让人觉得她的癌症仿佛只是一次误诊。
  之后的几天,我和老伴儿去了她家,特意去看她。家里还是那么干净,她也平静如常,好像这两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。但交谈中我们还是谈到了她的病情,虽是敏感话题,气氛却一点儿也不沉重。
  从一开始查出病因,祁姐就没有回避,仅仅是心里一沉。既然病魔不请自来,就要面对现实。我们可以绕开生活中不愿去的地方,避开不愿走的那条路。可我们永远无法躲开或者绕开命运为你设定好的一切。癌症确实吓人,但也不是无药可医。祁姐很快稳定心绪,没有自乱阵脚。简单思考之后,她毅然决定,一个人远赴上海治疗。之所以这么做,是不想把全家人都卷入灾难之中,更不愿让亲朋好友看到自己化疗、放疗以及手术后的痛苦模样。疫情期间的种种限制也恰巧帮她实现了这桩心愿。
  进了病房她才发现,不幸的人竟然有这么多,各个年龄段都有。大的有六七十岁,小的只有十四五岁。和自己一样,都是乳腺癌,只是程度不同而已。
  这样的事情放到谁身上都得捏一把汗,但乐观的人到哪儿都乐观。祁姐本来可以选择条件较好的双人病房,但她还是决定住六人间。没别的原因,就是想让自己的乐观心态感染更多的病友。
  入院不久,她乐于助人,性格开朗,极受大家欢迎,于是陕西的祁姐很快就成了上海的祁姐,是病区的名人。医生、护士都称她为“心理疏导师”,病友们都说:“除了医生的化疗、放疗,还有咱们祁姐的‘话’疗。”病房里有哪位病人情绪不稳,病友们就会说:“快去找祁姐,让她来开导开导!”
  《弟子规》曰:“亲有疾,药先尝。昼夜侍,不离床。”这是传统意义上亲人对病人应该做到的几点。祁姐一个人在上海,固然有一定的不便,不是她的家人不亲,如果她有这个要求,家人便召之即来。只是她有自己的认知与考量,自己的病痛自己承受,不能让痛苦的情绪在家里扩散。
  “好啦!一年来的反复化疗、放疗、靶向治疗以及手术,的确带给我痛苦和折磨,不过这些噩梦都过去了。我很幸运地赶上了国家医改的好政策,也很幸运地遇上了国内著名肿瘤专家,才使我重新健康地站在大家面前。除了生病的器官,我什么都没有失去,我还是我!”说这话时,祁姐双手一挥,好像把一切过往都抛向了天外。那一刻我想起了哲学家尼采的一句名言:“凡是不能杀死你的,都将使你更强大。”
  这就是我们的祁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