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柱山石刻守护者

□ 张 鑫

字数:2097 2024-12-11 版名:文苑
  
  六月底,我们在教研室老师的带领下,到山东济南、青州、莱州、平度等地考察石刻艺术,其中位于青岛平度市大泽山镇的天柱山是我们此行非常重要的一站。天柱山上遍布汉魏以来的各种摩崖石刻,其中尤以北魏郑文公碑最为珍贵,这块石刻是闻名海内外的艺术瑰宝,也是无数书法爱好者常年临摹的摩崖石刻范本,在中国石刻书法遗存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。
  乘车抵达天柱山脚下,峻峭的群山映入眼帘,位于正前方的一座山头最为显眼。这座山就是天柱山的主峰,山石白中泛黄,纹理清晰可见,远远望去就像《芥子园画谱》山石法中用披麻皴画成的远山。山上树木葱茏,青翠的树木如山石的毛发,给山体增添了诸多生机与神采。半山腰有一座小亭,红色的外观在白石绿树间分外惹眼,同行的老师告诉我,那就是郑文公碑亭。
  山脚下有几处低矮的房屋,这就是天柱山文物管理所。我们的向导马龙腾老师从屋子里走出来,热情地迎接我们。马老师五十岁左右,身着运动裤,一件灰色的短袖,戴着一副眼镜,两鬓已生出白发。他操着山东口音较重的普通话,向我们介绍文物管理所的日常工作。文物管理所不大,当天只有马老师一个人在值班。他说,文物管理所人员短缺,他一个人身兼数职,同时肩负着讲解、票务、安保、保洁和接待等多项工作。办公室内摆放着天柱山石刻的研究资料,墙上挂着书法家、学者们前来访碑的照片。
  天气炎热,马老师叮嘱我们带上饮用水,要轻装简行,毕竟有蜿蜒的山路等着我们。天柱山上的台阶较为陡峭,我们没爬多久便已经气喘吁吁了。然而带队的马老师却一身轻松,走着走着就领先了我们一大截,时不时还停下来等我们。
  “马老师,您怎么爬得这么快,也不见您大口喘气,不累吗?”
  “习惯了,我每天都要上山下山,甚至有时候一天要上好几趟。”
  “您在这儿工作多长时间了?”
  “已经二十多年了,所以上山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了。”
  “您这份工作很辛苦啊,无论什么天气都要巡山。”
  “对,是挺辛苦的,不过习惯了就好。我刚调到这里的时候,人们保护文物的意识还不强,有时候还会有人在山体上乱涂乱画。为了防止有人晚上在山上涂写标语,我就披着军大衣整夜在山上蹲守。有一年秋天,我发烧到了39.3℃,全身酸痛,但是想到还没有巡查文物,我始终不放心,就从床上爬起来,走一会儿歇一会儿,慢慢地爬山巡山。现在人们保护文物的意识比以前强多了,破坏山体的行为也少了很多。”
  马老师一边带着我们爬山,一边为我们讲解山上的各类摩崖石刻,他不仅能细致地说出每处石刻的诞生年代、碑文内容,还能说出不少精于此碑的书法家以及对石刻颇有研究的学者的名字。他说,郑文公碑的影响早已走出国门。前来访碑的不仅有国内美术院校的师生、民间书法爱好者,还有很多外国友人,其中尤以日本学者和艺术家为多。有一次他带领一位日本学者登山访碑,那位学者见到郑文公碑时竟然虔诚地跪了下去。这位学者仔细地观摩着石刻上的每一个文字,眼睛里透露出看到稀世珍宝的爱怜。马老师说,那位日本学者的表现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,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守护天柱山石刻的意义。他守护的是跨越千年的文化瑰宝,他有责任让这些宝藏完好地保存下去。他说:“尽管我做的都是一些小事,但是这些事情对于天柱山石刻的保护和研究工作非常重要,每当想到这点,我所有的疲劳就全都消失了,我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很重。”
  马老师说,天柱山文物管理所的房屋建造于20世纪90年代初,条件非常简陋。到了冬天,屋内只生一个煤炉取暖,外面刮大风,屋里刮小风,洗脸盆和水桶里的水常常被冻成冰疙瘩,用水时只能把冰块敲开再烧热。最困难的时候,水管冻住了没办法喝水,十多天只能喝一缸水,水缸结冰时他就用斧子凿冰取水。遇上雨雪天等恶劣天气,山中常常从早到晚空无一人,那份独守空山的孤寂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的。
  带我们看完了可抵达的各处石刻,马老师说:“还有一处汉代的石刻,你们也得去看看,但位置比较偏僻,你们小心点,跟着我来。”有同伴已经累得筋疲力尽,丧失了继续前行的动力和欲望。剩下我们六七个人跟着马老师继续访碑。马老师站在高处的石头上,朝着左下方一指说道:“不远处的那块石头上,有汉代的刻字。”我们望向那处石刻,马上怀疑是否能到达那里——只有一处斜坡通向那里,斜坡非常陡峭,且附近没有树木等攀扶物,从这里下去极其危险。但为了能看到那处石刻,我们还是小心翼翼地前往。我们踩在斜坡上,身子倾斜,双手撑地,慢慢挪着走,总算到达了石刻附近。果然,眼前的石头上刻有“中平三年,弟子”六个隶书大字,其中“子”字已经残缺不易辨识。其用笔轻松活泼,毫不拘束,笔势放纵,结体宽博,类似《石门颂》之书风。看着眼前的汉代石刻,我突然有种穿越千年的感觉,斧锤敲凿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。我抚摸着石头上的文字,粗糙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头,这是跨越千年的文脉传承。
  天色已晚,我们的访碑之旅也接近尾声。暮色中,马老师在路边与我们挥手作别。他两鬓斑白,但浑身依然焕发着无尽活力,每当谈到文物时,他更是表现出无限的热情。他在平凡中坚守,在坚守中不凡,数十年如一日,不舍昼夜,披星戴月,做好天柱山摩崖石刻的守护人。他以一颗朝圣般的心,始终不渝地守护着这些历史瑰宝,这些华夏瑰宝也因他的守护得以长久留存,继续散发璀璨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