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声“老师”

□金小杰

字数:1286 2025-01-29 版名:逐梦
  2016年8月,我毕业了。那个写诗的姑娘坐着火车在路上跑了一夜,终于回到了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。回到这里,褪去长裙和高跟鞋,抹掉口红、脂粉,就像是狠狠地扎了一个猛子,跃入平静的生活之中,不想溅起一丝水花。对于过去,我很少提及,也很少提及那些看起来缥缈但却不断抵达的远方和诗歌。
  仍记得第一次站在小学校门口时的情景:风轻轻地摇着,阳光热辣而美好,但对面的小学校,矮小而空旷。一想到自己的一生将在这里生根发芽,内心就一片荒凉。回程的路上,树一路地倒退,离开还是留下?最后我在备忘录上写下了答案:“我站在破旧的校门口,打量/下半辈子的江山/没有自习室、阅览室、图书室/野花开遍整个操场/一个女孩怯怯地喊着‘老师’/像一把钥匙,所有的风都调转了方向/阳光很好,风很轻,草穗正在结籽/一根粉笔,正躺在我的讲桌上。”
  车厢内,树荫斑驳,我突然醒悟:自己本就是农村走出去的孩子,所以无论出走多远绕多远都应该回到这里。“我和我的土地/脐血相连”,这是后来的诗句。
  九月,学校开学,我第一次站上讲台。讲台下,25位孩子就像25颗星星,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光芒。孩子们最喜欢的大概就是作文课。我这个“不靠谱”的年轻教师会在课间的时候带他们去寻找迷路的小虫,会带他们去看贪睡的花朵,会很“不正经”地告诉他们:“河是活的/大山是沉默的/人心,是暖的。”
  偶尔,孩子们会问:“老师,风把花朵吹落的时候,花会疼吗?”我也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:“不会。花朵只是睡了。”这样简单明了的日子里,我们一起笑,一起闹,最后我也同他们一样,变成了最为天真的孩子。
  我外出学习的时候,孩子们会私下缠着询问归期,也会在周记中写下期待语文老师早点回家的话语。不知不觉中,笔下的作品也渐渐开始出现孩子们的身影。我曾写过“将要停靠的那个小镇/有一群孩子,他们会/喊我老师。走在街上/方圆十里的村民,也会/喊我老师。在这个炊烟四起/的暮晚,我也只是/一名小学语文老师”;我曾说过“我停靠在一个叫长乐的小镇/教书,写诗/人群当中从不肯承认自己”;我曾感动“那个叫长乐的小镇,兀自开着野花/一群孩子,干净成小朵的云彩/他们喊我老师,把我喊成了春天/而我,也甘愿站成他们的靠山”……
  现在,当年第一次喊我“老师”的学生早已升学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时常会想起他们:不清楚他们现在长高了多少,不清楚班里最喜欢捣蛋的那个女生有没有成为小霸王,不清楚当初喜欢写作的女孩是否在坚持……太多太多的不清楚,就像是天上的云彩,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。
 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,从一所小学到另一所小学,九年了,与其说我陪孩子们成长,不如说我们一起在春天里生长。这群可爱的孩子如同一颗颗浑圆的雨珠,带着希望和温暖,从天而降。我重新写下“在春天,孩子们开始返青/迎风开出小朵小朵的蓝”,也重新写下“我任教的小学,风很轻,云很淡/窗外的梧桐也总是绿得很晚/教室里的20几名学生也很清澈/他们的生命里布满青草、池塘/偶尔还有蜻蜓、雨燕/低低地掠过风吹的童年”,也重新写下“一年级的小女孩糯糯地喊我“老师”/像喊一颗成熟剔透的果实/会把整个人喊暖喊甜”……在这里,有过太多的感动和故事,这个曾经漂泊辗转的姑娘,最终因为孩子们的一声声“老师”,就此落地生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