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铜钥匙
小学四年级,由于母亲工作调动,我从城里转学到一个偏僻的小学。放学后,我的同学犹如欢快的小鱼各自游回了家,校园里安静得像退了潮的沙滩,空落落的操场只留下双杠的影子和我。第一次,我懂得了孤独的滋味,直到母亲给了我一把神奇的钥匙,那是学校图书室的钥匙,黄铜钥匙上拴着窄窄的红绸,握在手里很沉。
以现在的眼光来看,黄铜钥匙打开的那个图书室并不算大,只有一个房间,藏书也并不算多,但是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讲,那简直是个乐园。我可以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图书室的书架之间,不带任何任务地去挑选自己喜欢的书籍,在一排排的书架缝隙里,倾听智者的声音,在一册册的书脊之上,探索宇宙的奥秘。我有些激动,因为可以在他人的世界里,体验同样的悲欣。我窃喜可以在自己单调生活之外的时空里自由呼吸。
初夏的夜晚,在图书室的窗下,《小飞侠彼得潘》就是我的朋友。我从晚霞满天的傍晚读到了星光四溢的深夜。突然,学校停电,在灯灭了的一刹那,我的眼前似乎亮起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,彼得潘在永无岛和无忧无虑的小仙女、美人鱼相遇,耳边响起小仙女震动翅膀的嗡嗡声,我竟丝毫没有发觉眼前的黑暗。突然,母亲焦急的呼唤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图书室里,我一下惊醒,立刻迎着母亲的声音,奔向图书室门口。第二天黄昏,我又独自来到图书室,读书的快乐,完全超越了一个孩子对黑暗的恐惧。我轻轻翻开郑渊洁的童话《罐头小人》,和鲁西西一起打开了一个神奇的罐头,看着里面纷纷蹦出的罐头小人,又和他们交上了朋友。
不看书的时候,我也会坐在操场边的单杠上望着夕阳下的远山,想象他们是书里描写的倒卧在荒原上的武士,黄昏便多了些非同寻常的意义。孤独这个词,自此从我的生活里悄悄飞走,我的世界丰富生动起来。
还记得语文课上,老师带领我们学习《邱少云》,课后意犹未尽的我在图书室里找到《在烈火中永生》这部书读了起来:“火焰慢慢地向邱少云的身边蔓延着:烧着了做伪装的草,烧着了他的棉袄、棉裤,而他却纹丝不动,任由那火蛇在身上爬动,肆意地舔食着他的身躯,但是他用坚定的目光暗示大家不要暴露,一个人忍受着撕心裂肺般的疼痛,直至牺牲。”读到这儿,眼泪不禁涌出了眼眶,我被书中壮烈的生命震撼了,信仰竟能在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如此顽强地存在着,年轻的生命竟能对自己的人生做出如此坚定的选择。第二天的语文课堂上,我把书里的情节讲给同学们听,连那个总也坐不住的调皮男生也听得极为认真,教室逐渐响起了一片啜泣声,我的语文老师,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们,那是书带来的感染人心的伟大力量。
黄铜钥匙陪我度过了愉快充实的小学生活,升入初中以后,脱离了母亲管束,黄铜钥匙也被扔到了一边。上课不听讲,作业不好好完成,快乐是快乐了,成绩却一落千丈。考上高中的那个暑假,我并不满意自己的成绩,再加上生病的原因,整个人都萎靡起来。母亲又为我借来那把黄铜钥匙,钥匙上还拴着窄窄的红绸,只是颜色暗淡了些,握在手里比小时候似乎轻了许多。我又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图书馆的书架之间,不带任何任务地挑选喜欢的书籍。伴着沉静的灯光,嗅着茉莉花茶的幽香,我去读王维的“山中一夜雨,树杪百重泉”,去读杜甫的“眠看客愁愁不醒,无赖春色到江亭”,去读苏曼殊的“风雨楼头尽八萧”,观世事变迁,悟人生真谛,满心是愉悦,满心是欢喜。
我读《战争与和平》和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,想象流水潺潺的小溪边蟋蟀的低吟,想象俄罗斯大地上白桦林的喧响和主人公的悲欢离合,一卷在手,就是与作者的心灵对话。我常常会突然发现“心里潜伏着的某个想法”,一下就被书唤醒了,忍不住拍手大叫:“这不正是我想要说的!”海明威教给我勇敢,马克·吐温教给我幽默,巴尔扎克教给我坚强,读书让我认识到天地广阔,人生绚烂,自己经历着的小小挫折,在生命的长河里仅仅是一朵浅浅的浪花。读书成为走出人生低谷的最好方法,靠着书籍的滋养,我走过青春的困惑。
时光流逝,岁月荏苒,那把拴着窄窄红绸的黄铜钥匙早已遗失在某个角落,而少年时读过的书却印在记忆里,永远闪烁着生命的光辉,照亮人生不同的风景。